桐桐站在路侧,以师礼恭送巢元方离开。
从医者的角度来说,巢元方自然是先贤导师,这一礼半丝也不敷衍。
林药郎远远的看见了,心中便高兴了起来,必然是答应举荐的事了。
答应什么了?
巢元方骑在马上回头去看,自己方才问她,是否是需要巢某为她做些什么。可这位郡主摇头拒绝了,“无意牵扯他人,只是不巧,遇到了。能保守秘密,已然感激不尽!其他事由,便不劳大驾了。”
本以为拿捏住了,必是要用自己的。谁知道人家没用,甚至不打听宫闱之事。前太子除了宠爱云昭训被独孤太后不喜之外,其他时候……并未有太大的缺陷。
先太子身长俊美,敏而好学,尤擅辞赋,为人宽厚温和,率直自然,从不矫饰造作。
先帝在废太子的事上,用了许多心思。得找先太子的缺点,只有致命的缺点才能使得大臣们支持他废太子的决定。可先太子的把柄只在小事上。酒后礼仪疏松,东宫妃嫔众多,各个貌美,偏宠云昭训,不喜正妃……等等等等,然则,这些都是小事中的小事,每年都有人这么弹劾太子!太子除了这些小毛病,在大事上可从来没犯过错。
桐桐一边往回走,一边想:最后,杨坚引|诱臣下诬告杨勇。
可饶是如此,弹劾杨勇的折子也不多。
太子勤奋好学,宽仁厚道,率性任情,颇得人心!他还是废不了这个太子。
于是,杨坚开始收侍卫的统一指挥权,把东宫的侍卫都抽调走,他怕他针对杨勇的事叫杨勇心生怨恨,然后要暗杀他。可杨勇什么动作都没做,没有行刺,乖乖的当着他的太子。
可杨坚多疑,他防备杨勇已经防备到睡觉不敢脱衣服的地步,连如厕都害怕哪里藏着人要干掉他。
却没想到,他从不防备的杨广,勾结了杨素,而杨素从独孤皇后那里拿到了一笔专款——用于废黜太子的专款!
杨勇的亲生母亲给了大臣一笔钱,要他找人,诬陷亲生儿子杨勇,要废黜他的太子之位。
然后——事成了!
杨勇被废,杨广派亲信张衡杀了杨坚,之后,便是太子这一脉的绝路。
巢元方从这位郡主身上,其实多少看到了一些先太子的影子!先太子从不掩藏自己的缺点,这位郡主也不在意别人知道她那不甚君子的一面。
坦诚,坦荡,真实!
正因为这一点,他也劝了,他说:“郡主,活着,甚于一切。”
这位郡主却说:“皇室倾轧,为权为利,死多少人都不可惜!成者为王败者为寇,自来如此。这个地方没有正邪,只有输赢。父亲输了,技不如人。为人子女,命运与共。为此而殒命,本也不值得同情。若只因此,不管报仇不报仇,都可!求一线生机,无可厚非;为父兄报仇,情有可原。”
这话原也有理。
紧跟着,就听这位郡主又说:“可若因皇室倾轧,导致民不聊生,何人之错?陛下所宠幸者,几人?虞世基、裴蕴、宇文述……”
是!此为天子宠信之臣。
郡主点评这几人:“虞世基位列九卿,高官厚禄,可身为臣子,何当为?何不当为?谄媚君王,欺瞒君王,鬻官卖狱、行贿受贿……天下人尽知!游走于市井,满耳尽是不法事。此等谄媚取容之人,乃贤臣否?”
巢元方:“……”当然不算是贤臣!裴蕴最会揣摩上意。陛下不喜谁,他便设法构陷其罪;陛下要包庇谁,他必能设法减免刑罚,使人得以释放。他颇有才干,精通律法,却用在了此事上。
宇文述敛财有方,广收贿赂,家仆便有千人。所聚之财,多进于陛下挥霍,因而,最得陛下宠信。而今更是冲冠天下,无可与之比拟。
而此等种种,并非秘密!天下何人不知,何人不晓?
郡主所点着三人,当真是有法敛财,无方治国。欺压了同僚,鱼肉了百姓。而今天下骚动,民怨沸腾,与他们何人无关?
就听这位郡主又说:“……亲贤臣,远小人,此方为明君所为!天下之乱,绝不是推给奸臣就能取信于人!明君贤臣,天下方可大治;反之,亦然。而今,我大隋,主昏于上,臣谀于下,百姓罹难,谁可置身事外?
青鸟不为私仇,而后种种作为,皆非皇权倾轧。青鸟所谋,皆出自一片公心。恩长善言以劝,青鸟感激不尽。然则,青鸟虽为女子,亦怀救天下之念。还请恩长成全!”
言尽于此,便也只能尽于此。
自此,保守秘密,绝不泄露半句。至于这位郡主,她想要如何……她说,她自有主张。
“实不知郎君有何主张。”林药郎恼了,“郎君年岁几何?走过几地?见识几何?走出洛阳,谁家无青壮折损?你可知……十有九死……”
“叔父!”桐桐郑重一礼,“我像是不惜命之人么?”
林药郎:“……”
“天冷了,下雪了……要冬狩了!洛阳城中权贵子弟最近常结伴出城……”
“所以呢?”
桐桐坐到榻上,挨着泥炉,把木柴塞进去,然后去削木棍:“……我打听了,云定兴之孙云弘嗣亦往,陪宇文家得郎君狩猎。”
对云弘嗣……她还是有印象的!这家伙在唐女帝时期还活着呢,且担任着刺史,后来被杀,是来俊臣办的案子。按照两人的关系来说,原身跟云弘嗣乃是表兄妹。
林药郎看着这便宜侄子:“门第之见,何其深厚。你便是神射,别人也未必将你放在眼里。”
桐桐看了林药郎一眼:“是啊!那就不得不让他们将我放在眼里。”
“你要作甚。”
桐桐把削尖的木棍递给他:“……你说呢?”
林药郎看着这木棍:这事设置陷阱用的!但是,这陷阱陷不进大猎物!你若猎不到虎狼,他们都不会施舍眼神给你。
桐桐笑了笑:“……”谁说的?!我要猎的可都是大猎物呢!
“啊——”
一声惊呼,惊动的林中鸟雀纷纷飞起盘旋于空中。
桐桐坐在树杈上,看着掉进陷阱的云弘嗣只笑了笑,便又从兜里掏了枣子含在嘴里吃着。
云弘嗣不过十五六岁大的样子,长的斯文俊秀,文质彬彬。身着锦袍,身上背着弓箭,腰上挂着箭筒。
桐桐把提前抓到的活鹿放了,驱赶着朝这个方向跑。果然,云弘嗣带着亲随一看见鹿就追了过来,而后一脚踩到陷阱里去了。
人掉了下去,下面是木棍,这个深度是不会要命的。但肯定能把裸露的皮肤擦伤。木棍上有药粉,皮肤受伤,必然肿胀痒,十分难忍。
是的!云弘嗣先是被吓了一跳,等落下来了,只感觉到了钝钝的疼,倒也不甚要紧。脖颈给擦伤了,扎上刺了一样。本能的挣扎,用手抓着这木棍想起身,不小心还是把手扎了。不会比针尖扎人更疼。
亲随急着想起身护主,起是起来了,可一起来顾不上家中郎君,他们觉得脖子痒,抓了两下,涨涨的,麻麻的,用手抓了两下,连手也开始了,一样的感觉。他们看不见自己的脖颈,但看得见自己的手,也看得见对方。
这一看当真吓了一跳,这怎么肿了起来,红肿红肿的。
两人来不及多想,就听到郎君叫嚷了起来。这里抠那里挠,声音十分骇人。
桐桐坐在高处,看到林中散落的其他人都被这声音吸引,而后奔着这个方向而来。他们都捡着好走的小路走,殊不知这小路是提前被踩出来,清理出来的,好像是有人时而走动的山中小路。
他们十分放心的踏上了小路,先后踩进了‘猎人’精心布置的网子里。
其中有一少年,脚下才一踏空,马上拽了亲随往下一推,他自己借力,点在了亲随的腰上,从陷阱里跃了出来。
这伸手……这动作……
桐桐眯眼,这不就是那天晚上交过手的少年么?
看他身上的配饰,是宇文家的!
宇文承趾看着亲随的脖子和手开始肿胀痒,不由的狐疑!那天晚上,那个杨青鸟也是给用了药。药不致命,制造粗糙,应该是就地取材。
此女通缉了不断的时间,却当真是没有丝毫的消息,像是从人间凭空消失了一般。
他一度怀疑前太子还有党羽,将此女藏了起来。
而今有人用了类似的手段,会不会是一伙的?他将随从拎上来,四处去查看,结果都是这种情况。那这必是有人有心为之!
算计权贵子弟,然后呢?
他迅速放出信号烟求救,而后快速的撤离:便是有人围剿,自己也先得走。
桐桐眯眼:“……”没想到遇到了他!
原本的计划就用不成了,这个时候再出现就太刻意了。
她下了树,快速的撤离,而后捡了他们刚才射猎物用的箭簇,取了自己的弓,找了合适的位置一箭射了出去。
这一箭要险,但不能取命。
因此,这一箭直奔心窝,射传了护心镜,插在了胸口上。
宇文承趾朝后倒去,他握住箭簇,大口的喘气:强弩!强弩!何人手持强弩?
他感觉到血在一点一点的流,可却未曾听到有人上山的声音,救援之人未到……意识将要模糊的时候,他看到绿油油的眼睛,以及在他身上不停的嗅着的——狼!
他屏住呼吸,不敢喘气。狼张开了血盆大口,他伸出胳膊去挡,狼便咬住了他的胳膊,恶狠狠的撕咬起来,他大叫出声,心说:此命休矣!
却不想,有人投掷了燃起来的草团过来,他扭脸看去,就见一畏缩着的少年,慌张的团着干草,朝这边投掷,意欲惊狼!
狼走了,他心中猜疑:此人出现的是不是太巧!
却不想,这少年并不救人,只遮住脸,在他身上摸来摸去,摘了他衣服上的配饰就跑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