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辆马车停在侍郎府前。
云姒今日穿了一袭木槿紫的鸳鸯锦缎裙,广袖窄腰,宽腰带束在腰肢上,略施粉黛,俏生生得让人眼前一亮。
她一路跟着谈垣初来了府外,到了马车前,许顺福放好了板凳,谈垣初伸手掀开了提花帘,却是没有动作,脚步也让到了一边。
云姒轻颤了下眼睑,她仿若有些迟疑,转头看向谈垣初。
谈垣初仿佛察觉到她的怯意,垂下视线:
“无妨,上车吧。”
本朝男女大防不是很严重,而且她年岁小,身边有婢女跟着,有些规矩不必过于死板。
周围人来人往,云姒没在这时候礼让,拎起裙摆,踩着板凳弯腰进了马车里。
马车中也并非相顾无言。
云姒扫了眼车厢内,屁股下坐着的仿佛是一整张软塌,比侍郎府中的马车大了不知多少,但若看谈垣初的身份,这般马车好像又是寻常了。
某人和她相对而坐,只要一抬眼,就能看见对方。
云姒从未和一个外男离得这般近过,还是在这种较为封闭的空间,陡然间竟觉得些许不自在,她扯了扯手帕,仿若能听见砰砰心跳声。
有人打破了沉默:
“听长荣话音,府中是不想让你进宫的,今日夫人怎么放你出来了?”
谈垣初问得不紧不慢,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他本以为这次来接人是要费上一些功夫的。
结果没想到会这么顺利。
云姒听出他的意思,替娘亲解释:“娘才不会为难我呢。”
到底年龄轻,规矩也守得不好,又或许是某人一直没端着储君架子,让她有点忘记某人的身份。
闻言,谈垣初也不知是听出了什么,他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唇。
马车一路到了皇宫前才被拦住,云姒掀开珠帘一角,瞧见了皇宫的大门,她才要准备下马车,马车陡然又动了起来。
猝不及防下,云姒惊呼一声,整个人都往前栽去。
谈垣初脸色稍变,手疾眼快地拉住人,但惯性下,人依旧往下栽去,只是位置有点偏移。
云姒栽坐在某人怀中,这也就罢了,下颌撞在了他肩膀上,她只觉得下颌一阵生疼,疼得她几欲要掉下眼泪。
她轻嘶一口气。
整个人杏眸都含了湿意,谈垣初也是一惊,明明那般近的距离,二人却没一个心猿意马的,谈垣初也觉得肩膀处传来疼意,紧接着怀中女子呜咽的声音传来,谈垣初脸色稍变,低头问:
“撞到哪儿了?”
女子捂住嘴,杏眸含着泪珠,要掉不掉的,让人只觉得心疼坏了。
谈垣初又追问了一句:“哪里疼?”
女子似乎在确认着什么,须臾,她杏眸中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,人都有点崩溃:
“牙……要掉了……”
谈垣初惊愕。
马车也没再往储秀宫去,在最后一道宫门前停下来时,许顺福只听见马车内传来殿下的急躁声:“许顺福,回东宫!去请太医!”
许顺福不明所以,却不敢耽误,赶紧让人去请了太医,马车调头回了东宫。
好一阵兵荒马乱。
褚桉宫的贵妃娘娘都得了消息。
等太医到了东宫时,云姒正埋头躲在谈垣初身后,羞愧得不敢见人,谈垣初低声哄着她:
“你别怕,让太医瞧瞧。”
佳人直掉眼泪,仿若断了线的珍珠般,从脸上不断滑落,她哽咽着说:“……丑、死了……”
谈垣初安慰不得,握住了她的手腕,低声恐吓她:
“再不让太医看,就真的要掉了!”
女子身子一僵,终于挪着身子出来看向太医,她可怜兮兮地攥着他衣袖,仿若要说什么,但一只手捂住嘴,又是说不出话来。
谈垣初只能再强调:“松手。”
整个东宫殿内都静悄悄的,许顺福觑了眼云姑娘拉着殿下衣袖的手,心底轻啧了声。
女子好像格外委屈,松手的时候,泪水也跟着滚了下来,谈垣初很少和女子相处,却在这一刻有点了然她在想什么,些许无奈:
“没有凶你。”
她松了手,看都不看他一眼,闭着眼,终于让太医检查她那口牙齿。
她还转过身去背对着他,不许他看。
太医很快检查好,恭敬躬身道:“回殿下的话,这位姑娘只是磕到了牙,但并无大碍。”
似乎也看出了女子的担忧,太医额外添了句:
“不会掉的。”
云姒睁开杏眸,可怜兮兮地问太医:“真的么?”
她一点也不想出府一趟就变成了豁牙巴,否则,日后她岂不是不能在外人面前说话了?
太医笃定地点头。
云姒这才终于止住了眼泪。她杏眸含着湿意,觑了眼被她晾在一边的殿下,仍是没有搭理他,恹恹地耷拉着眸眼,时不时地吸一下鼻子。
格外可怜。
谈垣初算是知道她脾性有多大了,是半点都不能说她,否则都要委屈炸。
人是他亲自接来的,怎么也不能还一个哭啼啼的小姑娘回去。
谈垣初再一次低声重复:
“真没有凶你。”
有了台阶下,她终于抬起一双杏眸看向他,哽咽着控诉:“那殿下便是嫌弃臣女矫情,觉得不耐烦了。”
含着些许哭腔,声声娇憨,也声声哀怨。
偏偏让人舍不得重语一句。
谈垣初自是不认这话,他也隐约意识到一点——不能顺着她的逻辑来。
殿内安静了片刻,他先是否认了她的话:“没有。”
再是问:
“还疼么?”
他的视线落在她被撞红的下颌上,仿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,却是明摆着担忧。
云姒杏眸轻颤了颤,她仿佛是炸了毛的猫轻而易举地安抚下来,终于一点点乖顺下来,又抬头看了眼殿下,确认他没有说谎,终于软声说:
“……不疼了。”
只是磕了一下,其实早就不疼了,只是她先前觉得牙会掉,才会闹得这么大。
等现在冷静下来,云姒也觉得些许羞赧,脸颊上悄然飘上一抹绯红。
谈垣初让人拿来药膏,云姒嫌弃味道不好闻,一脸的抗拒,谈垣初不紧不慢道:
“擦一点,不然红着不好看。”
云姒不敢置信地看向他:“不好看?!”
谈垣初不承认也不否认,只问:“擦不擦?”
云姒不情不愿地点头。
谈垣初没有亲自替她上药,终归太亲昵了一点,好在宫中有宫女,药膏很快擦好。
与此同时,贵妃娘娘也派人来问,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云姒咬唇,忙忙冲着谈垣初摇头。
谈垣初沉默片刻,在张嬷嬷的询问下,面不改色地撒谎:
“没什么,让母妃不必担心。”
等一切都结束,再去储秀宫时,已经都是半个时辰后,初选都要过半了,即使如此,也没挡住云姒要去观察的兴致。
储秀宫不进外男,哪怕谈垣初是当今储君,也不例外。
谈垣初勾了勾手,解下腰间的玉佩。
云姒站在游廊下,不解地看向他,等到他冲她招手,云姒才一脸茫然地走近他,谈垣初垂眸,将玉佩系在了她的香囊旁。
云姒下意识地要躲:
“这是……
谈垣初不疾不徐地解释:“见玉佩如见孤,你带着玉佩去储秀宫,没人会为难你。
云姒倏地噤声,她乖顺地站在原地,任由谈垣初动作。
只是,云姒觑了眼他低眸认真的模样,心底忽然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,说不清道不明,却是让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帕。
二人靠得这么近,他只要再低头一公分,二人呼吸好像都要交织在一起。
她从见他的第一面就言明,她想要参加选秀。
目的根本不言而喻。
而他今日亲自来接她进宫,似乎也在心照不宣地告诉她什么,仿若是在给她回应。
云姒不着痕迹地轻抿了抿唇。
须臾,谈垣初系好了玉佩,抬眼,声音不紧不慢:
“去吧,孤在这里等你。
云姒咬唇,她一步三回头,忽的,又猛然停了下来。
她转身跑回来,仰头看向谈垣初:
“殿下让我去储秀宫,会不会觉得为难?
谈垣初没想到她会回来,时间过去了很久,再不去储秀宫,今日的初选怕是都快要结束了。
再听她的问话,谈垣初仿佛隐约笑了一声:
“不为难。
主持选秀的人是他母妃,这次选秀的主要原因根本就是他,在其中行个方便,自然不是什么难事。
话落,女子又说:
“殿下,臣女的牙没有掉,又能参加三年后的选秀了。
世间待女子刻薄,选秀也是如此,女子稍有瑕疵,甚至都见不到圣上的面,在初选时就会刷下来。
她若是真的掉了牙,三年后的选秀当真不一定能入选。
谈垣初真要被她逗笑了:
“哭得那么狠,就是担心不能参加选秀?
女子努了努鼻子,小声咕哝:“只是其中一个原因,也是怕丑么。
谈垣初心想,她倒是坦诚。
她很快摇了摇头,打断这番对话:
“殿下,不要岔开话题,您说,三年后,如果臣女当真参加选秀了,臣女能入选么?
这仿佛是在问选秀,又仿佛是在问别的事。
谈垣初垂下视线望向她,有些想提醒她——他们相识其实并不久,他便是给了承诺,她便真的敢信么?
但女子许是年龄小,又或许她就这般性子,大胆直白得不可思议。
她只是亭亭立在那里,抬起一双杏眸看向他,就让人觉得只要他说她便会信。
她甚至都没说想嫁给他,便让他思绪闪过了千万。
时间仿佛被拉长了许久,谈垣初在她注视下点头:
“你若来,便自是能入选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