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山玉 作品

第 463 章 你认为你的天目厉害吗?……

南靖帝都的雨下了一整天。许是阴雨天的缘故,天黑的有些早。

鱼缘没有带回去有用的消息,晚些时候,贺心思亲自去了一趟宫墙边。他抬头望向高墙,凝目时,视线穿过阻碍,看见外面的雨幕与街墙。

白天他从四方通天大阵中感受到被人窥探,这十分罕见,令贺心思格外警惕。

最近帝都来了很多人,但都在可控范围内。

神秘传文曝光后,水舟也会来人。到时孙衡肯定会在,但他不足以造成这种威胁。

“最近加强巡逻。”贺心思低声道。

鱼缘低头应声。

贺心思刚要离去,就察觉在相反的方向有异常。

他双目凝练,衣袖下的手掐诀。

道家天机·离魂。

一缕金光眨眼间飞去,化形人身来到宫墙外,却没有发现偷窥者的身影。

贺心思与虞岁两次过招,都没能看到她,这反倒让贺心思认为自己落入下风,有一种被人勾着走的戏谑感。

分出去的离魂金光幻影不消片刻就散去。

没能找到透过四方通天大阵偷窥王宫的人,贺心思今晚是睡不着了。

虞岁先一步离开王宫,在心里嘀咕贺心思的戒备之心太强。白天不过几个瞬息的时间,竟让他惦记到晚上,还施展离魂飞过来亲自查看。

她回到客栈,农家双圣跟梅良玉都没有回来。

入夜后,阿玲就乖乖待在房间里没有出去。

此时见到虞岁回来,阿玲欣喜起身:“姐姐!我回来一个人都没有见到,还以为你们都抛下我走了!”

“只剩你在啊。”虞岁左右看了看,朝阿玲勾勾手指,“那我带你出去玩吧。”

“好啊。”阿玲高高兴兴地跟着虞岁出门。

经过虞岁和沈天雪的教导,阿玲的五行之气已经稳定许多。

虞岁认为让阿玲多加实战才能更快掌握御气之法,也能增加那颗神魂光核在这具身体内的容错。

就算沈天雪怀疑,也多一个借口解释。

刑水司大楼灯火通明。大楼共有六层高,地下还有两层狱所,如今灯火映照着楼内都是晃动的人影,靠外一圈的廊道里还能看见匆忙来去的司卫们。

阿玲站在屋檐上朝远处的刑水司大楼望去,眼中爬过黑色的虫影,向虞岁解释自己看到的一切:“一层接着一层的气流,把那座楼全都包起来了。”

她的瞳孔闪烁,黑色的虫影在眼中掠过。

“顶上悬浮着很多飞剑,歪歪扭扭的,在绕着大楼飞。”

虞岁说:“这是法家刑阵·斗折蛇行。”

“很厉害吗?”阿玲问。

“你要是被发现了,天上那些飞剑就会掉下来把你穿成筛子。它有御气锁定,无论你逃到帝都的哪里,都会被追踪到。”虞岁语气悠悠道,“如果触发了斗折蛇行,就靠你放虺虫出去把那些飞剑全都挡住。”

“我可以的!”阿玲信心满满。

“沈院长教你的吞息术,你自己看着用吧。”虞岁又道,“一开始不必害人性命,若是被发现了,什么也不用管,先跑再说。”

阿玲点点头,跟着虞岁走了一段路后,悄声说:“姐姐,我想穿他们的衣服。”

这孩子对漂亮衣服有一种执念,只要是她看上的喜欢的就想要自己试试。

虞岁看着阿玲指的刑水司司卫,黑金色的司卫服,瞧着十分飒爽威严。

“可以么?”阿玲抓了抓虞岁的衣袖。

虞岁抓了外出回刑水司大楼的人,转眼阿玲和她都换上了司卫服。

“令牌拿着,自己去玩吧。”虞岁进了刑水司大楼后就将阿玲放养。

阿玲也迫不及待想去找人施展沈天雪教的农家吞息术,应声走开,没走两步又回头冲虞岁比了个手势:

姐姐你自己小心!

刑水司今天抓了不少人。

有通信院的人,也有在外因为传文聚众闹事的人。因为抓的太多,地下两层都快关不下,留了不少在上面进行警告。

一楼大堂密密麻麻的人,司卫们跟被抓的人吵吵嚷嚷。负责记录的司卫扯着嗓子喊:“从通信院搜查证物回来的去六楼汇报,去六楼金阁,不要挤在一楼不动!”

虞岁混在去六楼的队伍中。

上楼时看见大堂审讯间那边涌出来不少人,他们吵嚷着动起手来,闹得一团糟。

但这些都是平术之人,司卫也不能对他们用九流术。

几个年轻人站在桌子上高喊:“让我们进宫去见陛下!通信院院长通敌叛国!为何不查!”

“圣女受奸人蛊惑,残害忠良,根本就不配接管刑水司司主之位!”

这些话引发不少人的附和,群情激愤。

“放肆!”刘副长一下楼来就听见这种狂妄之语,脸色一沉就开骂,“都是些什么人?竟敢妄论王族!给我带下去立即……”

“刘副长,殿下说了,不能对百姓动手。”旁边的司卫小声阻止起了杀心的刘副长。

刘副长看着那两个年轻人嚣张的模样,他们好像知道刑水司不能拿自己怎么样。

“全都给我押去地牢候审!”刘副长碍于荀之雅的命令,只能先把人关起来。

“还不快把一楼的人都清干净!”他怒声吼道,指挥司卫把人带走。

阿玲留下来看热闹没走远,准备开溜时,却被人叫道:“赶紧带人去地牢!走!”

桌子上的两个年轻男子被四五个人抓着往前走,阿玲被人往前推了一把,只得跟着他们一起走。

二十多人一起挤入下行的龙梯中,阿玲被挤在最后面。

前边的人还在吵闹,声音大的像是要马上动起手来。

阿玲躲在龙梯的角落里,悄悄施术。蓝紫色的萤虫光点悄无声息地在龙梯内散去,藏进司卫门的发中,落在颈后的肌肤上。

虺虫眨眼间潜入他们的血肉之中,吞噬他们的五行之气,随着阿玲的呼吸传送到她体内。

这无疑又是一种农家禁术。

沈天雪告诉阿玲:“使用吞息术时,需要保持住自身的呼吸平稳缓慢,若是因为惊吓或者恐惧而乱了吞息的节奏,吞息倒置,小心反把自己的五行之气送出去了。”

阿玲掐着时间准备收回虺虫,龙梯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,给她吓得心脏一跳,呼吸变乱,猛地咳嗽起来。

龙梯打开,站在门外与人交谈的盛暃回头望去,看见吵嚷的司卫们。

盛暃往后退了两步,让司卫先押送犯人出来。

“夏司主。”出去的司卫们都朝盛暃身旁的男人点头致意。

夏飞尘神色冷峻,他作为十三司之一,利水司的司主,奉命来刑水司协助。

“怎么还往下边送人?”他冷声追问。

“这些家伙在上面大放厥词攻击殿下,刘副长很生气,命我们把人关进地下。”司卫肃容回答。

他话音刚落,几人都听见龙梯里传来止不住的咳嗽声。

盛暃和夏飞尘一同转头朝龙梯里看去,人都已经走完了,只剩下阿玲还弯腰捂着嘴巴咳个不停,看起来十分难受。

夏飞尘上前欲要查探。

“司主,这孩子哮症犯了,我这就带她去吃药。”两道身影先夏飞尘一步冲进龙梯,将阿玲一左一右架出去,打开药瓶就往阿玲嘴里怼。阿玲双眼惶恐又震惊地望着两人,被捂着嘴说不出话。

——谁啊!

伪装成司卫的文阳家两兄弟麻溜地带着阿玲走远。

一直到没人的角落,文阳岫才低声对阿玲说:“还好那两人都没看出来你在用吞息术,赶紧把这药吃下去,然后去一边安静待着别动知道吗?”

他俩之所以出手捞阿玲,是怕阿玲引起盛暃和夏飞尘的注意,把事情闹大后对所有人进行盘查,让他们的行动变得更加麻烦。

阿玲见对方点破自己施展的九流术,不敢反抗,乖乖喝药,咳嗽果然止住,心口因为五行之气流失的痛苦也有所减缓。

“你……”

阿玲刚开口,就见文阳家两兄弟同时竖起食指:“嘘。”

阿玲默默把声音吞回去,在嘴边比了个封口的手势。

文阳两兄弟混入人群里离去,留下阿玲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缓过神来。她捏了捏虎口,平复呼吸,集中精神开始第二次施术。

失败一次才不可怕,她偏不信邪。

文阳岫余光往回扫,见盛暃和夏飞尘没有发现异样,便转头朝他哥嬉皮笑脸,得意起来。

文阳轴偷偷朝他比了个点赞大拇指,这小子的千面术是练得越来越好了。

两人朝关押李金霜的狱牢赶去。

刑水司的地牢分上下两层,下边关押穷凶极恶的九流术士,上边关押平术之人。

地牢整体呈圆环状,外面看起来只是圆形的走道,通往对应的狱牢需要先打开一道厅门,连接不同的狱牢通道。

今日刑水司的犯人太多,阿玲看见两侧走道里面的厅门开了又关,耳边都是厅门关闭和开启时发出的清脆声响。

她偷偷在文阳两兄弟身上留下虺虫,只不过没有让虺虫伤害二人。阿玲寻着虺虫的踪迹,跟着文阳兄弟俩去了地下一层。

李金霜所在的狱牢十分安静,这里只关押着她一个人。

身穿常服的女子双手被绑吊在昏暗的屋中,她双脚离地,头颅低垂,身上的衣衫和鬓发因汗水而湿润。

虽然受了些苦头,但也只是皮肉伤,在明确的处罚出来前,没人敢真的对李金霜下狠手。

李金霜进了刑水司狱牢,就证明五行之气被封,无法使用九流术。

文阳两兄弟受人之托,帮忙入刑水司看望李金霜的同时,给她将封印解了,至少让她有自保的能力。

贺心思这个疯批的想法瞬息万变,荀之雅那边又像是铁了心要弄死李金霜。

司徒瑾怕李金霜被关在刑水司里封印五行之气,到时候在刑水司里任人宰割。

打开厅门需要输入密文和相应的钥匙。

这也是文阳岫的强项。南靖刑水司地牢里许多东西都来自太乙机关家,他俩来这里就跟回家一样熟悉。

漆黑的厅门叮的一声打开,文阳岫和文阳轴一前一后往里走去,明亮的走道尽头是昏暗的狱牢。

两人走过转角,眼瞧着就要进入狱牢范围,却见门前站着一行人。

荀之雅站在狱牢门前,背对着二人。

*

“你们两个干什么的?”荀之雅的侍从对着文阳两兄弟厉声问道。

文阳岫自认倒霉,虽然顺利来到狱牢,却跟来“探监”的圣女撞上了。

“回殿下,我们是来给犯人送水的。”文阳轴上前恭敬答道。

“先在外面等着。”

荀之雅打开狱牢大门独自一人进去,其他人都被拦在外面。

狱牢内部阴冷潮湿,通往狱台的两端是水渠,漆黑的水面平静无波,是为封印五行之气流动的死水。

荀之雅抬头望去,看见被金色的缚龙索吊在中心的白衣女子。

李金霜前额的发因汗意变得湿润,一缕缕地贴着肌肤,她的脸色发白,身形消瘦,衣上混着鲜红的血。

荀之雅往前走去,死水渠发出动静,地砖移动,连接出一条通往狱台的路来。

李金霜听见声响却没有睁开眼。

尽管被封印五行之气,但她是兵家之人,常年体术锻炼,身体坚韧异于常人,被这样吊了好些天,也比普通人能抗。

荀之雅走近,发现李金霜身上的伤痕,是受了鞭刑。

“这刑罚非我授意。”荀之雅说,“我并没有让他们对你动手。”

李金霜没有回应,她像是睡着一般,呼吸绵长。

之前刑水司归纪谷顺管理,他自以为猜中了贺心思的想法,便对李金霜用了刑。

“纪谷顺死了,如今刑水司由我做主。”荀之雅对李金霜解释今日发生的神秘传文一事,“五司联合,在通信院查了一整天,都没有找到幕后之人,你不觉得这样的手段很熟悉?”

李金霜缓缓睁开眼,这双眼从前总是透露着无言的沉默,如今她将那份沉默变得锋利,带出无形的威压。

她只是静静地望着荀之雅,仍旧没有言语。

荀之雅不知为何,被这双眼如此注视,心中竟有几分怯意。

她回来看见李金霜的第一眼,就知道这个人变了。

李金霜的两次蜕变荀之雅都看在眼里。

第一次是在太乙。

李金霜弃男装,恢复女儿身。

第二次在南靖。

李金霜是唯一一个站位距离贺心思最近的将臣。

大殿之上没有女官,亦没有女将,李金霜从不穿朝服,依旧一身女儿裙立于大殿之上。

听闻李金霜封将第一年,围猎场上有好事者出列挑战她,扬言比试若是李金霜输了,就退出当日围猎。

李金霜应战后,挑战者要她换身方便的衣服再比试。

贺心思当着众人的面询问是否不便,李金霜只答,衣裙没有方不方便,只有能力是否足够。

李金霜当日击败十七名挑战者,衣裙纤尘不染。

自那之后,贺心思对李家的盛宠也越发明显。

可荀之雅感到恐惧的不是贺心思对李家的盛宠,而是李金霜本身。

荀之雅此刻看着李金霜的眼睛,竟恍惚以为自己在面对贺心思。

分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气息,却莫名带给她同样的恐惧。

“你对南宫岁操控听风尺的能力知道多少?”荀之雅稳住心神,直接点明来意。

李金霜盯着她缓缓勾唇,似笑非笑。

在荀之雅以为她会开口时,李金霜却又重新闭上眼,不言不语。

“我在回南靖的路上遇见了她。南宫岁没有死,她还活着,这对你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。”

荀之雅继续诱导李金霜,盯着她的所有细微表情变化:“你和我的事闹得沸沸扬扬,南宫岁肯定知晓,她为了救你而布局,发出传文扰乱人们的视线,污蔑我和顾乾。”

“南宫岁狠毒凉薄,对你倒是挺重情重义。”荀之雅轻声道,“因为你在太乙帮了她许多吧,所以她才会连浮屠塔碎片都给了你,让你回南靖得以向父皇邀功领赏。”

李金霜仍旧没有反应,不愿开口回应荀之雅的任何提问。

“李金霜,你难道不知道现在只要我一句话,就可以让你去死吗?”荀之雅深吸一口气,耐心逐渐被李金霜的沉默消耗。

“如果这真的是殿下的意思,那就按照殿下说的做。”李金霜吐字清晰,低沉,平静。

“你不怕死吗?”荀之雅心中有几分动摇。

“我的生死不是在殿下的一念之间吗?”李金霜反问。

荀之雅以为李金霜终于肯松口,衣袖下紧握的五指动了动,缓和语气道:“只要你愿意指认浮屠塔碎片是南宫岁给的,并说出有关她的一切,我就可以……”

没等她说完,李金霜就打断道:“今日这些话,是殿下的意思,还是陛下的指示,又或者……是顾乾教你说的?”

荀之雅骤然冷脸,眉眼间流露出恼怒的威吓:“李金霜,你别仗着父皇对李家的宠爱就太放肆了。”

李金霜不语,只看着她,漆黑的眼瞳里却像是什么都没有映照出来,无形的冷漠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,紧贴在荀之雅的咽喉,令她毛骨悚然。

“只要你承认在太乙针对我的一切,都是南宫岁所为,与你无关,那么我也不能对你做什么,你可以立刻出狱。”

荀之雅将指甲掐入肉里,努力在李金霜面前摆出自己最威严的一面。

“南宫岁是青阳人,也是青阳的罪人,六国的通缉犯,她身上的罪名只多不少,就算你如今将一切都推给她,也不会有人过多追问,只会深信不疑,你可以平安无事,我也不会再针对你。”

“殿下,你为何认为我出狱后不会针对你?”

李金霜轻笑出声。

荀之雅张了张嘴,认为李金霜方才那话十分荒谬。

“我是在为你想办法!”荀之雅不可置信地望着李金霜,“你和南宫岁之间的情谊有这么重要吗?比你的性命,李家的荣誉还要重要?”

“与她无关。”

李金霜轻轻挑眉,她是被吊在狱台中的阶下囚,却居高临下地俯瞰荀之雅。

“殿下,我还是那句话,刚才你说的那些,是你的决定,还是顾乾的?”

“作为南靖的圣女,未来王位的继承人,你有过自己的想法吗?”

“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当南靖的圣女!”荀之雅第一次情绪失态,高声反驳。

她紧绷着脸,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,戒备着周围的一切。

李金霜将荀之雅的失态收入眼底,面上却不见波澜。

“陛下将我的生死交给你,是因为他知道我不服你。圣女,你认为你该怎么做?”

眼前的人本该是阶下囚,可她不仅没有哭泣求饶,反而高高在上地审判自己。

“李金霜,”荀之雅紧咬牙关,“你变得太傲慢了。”

她这次的谈话失败了,与李金霜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恶劣。荀之雅转身离去,走出狱牢大门前再次平复心绪,恢复了平日冷若冰霜的模样才迈步出去。

“殿下。”等候在外的人们躬身行礼。

荀之雅本想不理,快步往前,却被人拦下,对方瞧着有些着急,低声道:“殿下,外边出事了。”

“怎么?”荀之雅压着心中不耐问道。

司卫上前低语,荀之雅脸色瞬变,不敢相信:“速派人过去,将现场拦起来,全城搜索,再让金鳞来见我。”

她立刻带着人离去。

眼下似乎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情,其他司卫也没有管文阳两兄弟,让他们找到空隙进了狱牢。

荀之雅走后,狱牢里站岗的守卫又重新回去。他们检查了文阳岫递过去的水碗,确认无疑后,再将水碗放到绳口里。

守卫拉动机关,金色的水绳勾着水碗来到李金霜身前。

刑水司每天会给李金霜补三碗水防止她脱水而死。

李金霜看着清澈明亮的清水,微仰着头小口喝着,哪怕察觉到水流中含有别的东西,也没有表现出异常。

那一粒藏入水中的丹药被她压在舌下。

文阳岫见任务完成,欢欢喜喜地和他哥一起离开,准备回到地面。

两人刚来到上一层,就听见夏飞尘厉声宣布:“所有人原地待命,刑水司今夜封锁,只许进不许出,所有司卫不可擅自离开,违者视作潜入刑水司的叛党,可当即诛杀!”

——又出什么事了?

文阳岫和文阳轴对视一眼,转身齐齐朝躲在角落里阿玲望去。

——你被发现了?

阿玲一下就看穿两人的想法,连连摇头表示自己是无辜的。

她有些心虚,不知道刑水司突然戒严,是不是发现她使用吞息术的缘故。

偏偏怕什么来什么。

夏飞尘带人乘坐龙梯上去,其中一名司卫在龙梯开门时忽然晕倒。

“怎么回事?”另一人伸手想去接,却也跟着晕倒。

阿玲正凝神将那些放出去太久的虺虫收回,可这些虺虫受到召唤,竟贪婪地吸收大量五行之气,让夏飞尘身边一圈司卫接连晕过去。

“戒备!”

有司卫拔刀高声喊道,一声令下让气氛变得极其紧张。

夏飞尘眼尖,抽出旁侧司卫腰间的长刀,将肉眼几乎难见的虺虫钉在地面。

阿玲放出来的虺虫双翅薄如蝉翼,身躯似游鱼,透明轻盈,宛如萤虫般闪烁着蓝紫色的幽光。

夏飞尘还未来得及细看,那只虺虫就化作一滩黑水消失。

——虺虫?

夏飞尘曾被石月珍下过蟲眼,后来被医家圣者蒋书兰将蟲眼化解,恶补过与虺虫有关的知识。

加上荀之雅回南靖,揭露她的皇叔荀瞻炼化虺虫的所作所为,陛下因此让百虫司杀光了荀瞻府上的所有人。

大部分人不知道是何原因,但夏飞尘却是知情的。

他沉着脸色探查晕倒的司卫身体,发现他们都是气竭状态,便知刚才没有看错,那玩意就是虺虫,又是吸食五行之气这一招!

“去叫医师!”夏飞尘堵在龙梯门前,“地下的人一个都不许放出!”

“是!”

“南宫家的三少爷去哪了?”夏飞尘又问。

下属回答:“三少爷刚才看见被绑的农家术士,去了三楼审讯室。”

夏飞尘想起盛暃之前说过,在响山城与虺虫有关的事,听说石月珍和苍殊都死在那里。

南宫岁也出现在响山城。

难道是她?

南宫岁来救李金霜吗?

“速去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盛暃。”夏飞尘吩咐完,又带人乘坐龙梯回地下。

他站在龙梯中,心脏跳动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,神情紧绷。

夏飞尘一想到等会有可能在地牢与南宫岁交手,掌心就变得湿润,带着紧张的汗意。

*

夏飞尘已经做好在地牢里和虞岁见面拔刀相向的准备。

但上边的动静让文阳两兄弟给猜到了,于是第一时间找到阿玲。

文阳岫自从上次受到碧血金蝶的惊吓,随后几年就精进农家九流术的知识,才能敏锐察觉到阿玲在使用吞息术。

两人刚走到阿玲身边,就有司卫因为气竭晕倒,引起其他人的注意。

“嘘。”文阳岫朝阿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“不想被发现是你在使用吞息术,等会就跟我们一起装死混出去。”

文阳岫递给阿玲一颗丹药。

阿玲的吞息术失控了,不得已必须收回那些虺虫,正靠着墙角呼吸急促。

文阳岫这会还没注意到虺虫,把丹药喂给阿玲后,才听人喊道:“这是什么东西?”

“虫子?”

“快躲开!”

文阳轴回头看去,失去宿主的虺虫们正到处乱飞,像是夏日夜里狂舞的萤虫。

可萤虫无害,眼前闪烁着光芒的虺虫却有着致命的危险。

地牢里司卫们严阵以待,对着飞出体内的虺虫追赶砍杀。

“这是虺虫吗?”文阳轴小声问身后的文阳岫。

文阳岫探出脑袋,正巧撞上飞过来的虺虫,心道不好,身后一股力量带着他往旁边闪开,阿玲对着虺虫说:“不准伤害他们。”

她努力御气稳住失控的虺虫们,脸色惨白,满头是汗。

看起来有攻击趋势的虺虫最终闪开,另寻目标。

文阳岫本想追问更多,却听见龙梯到达的声响,于是带着他哥和阿玲一起装气竭晕倒而倒下。

“夏司主!这边有不少人忽然晕倒,还有一些奇怪的虫子跑了出来!”

“这是吸食五行之气的虺虫,不可让它们近身。”夏飞尘疾步往前,“上边已经叫了医师,立刻结阵,别让虺虫出去!”

“加强戒备,将晕倒的兄弟们放到一起。”

“看看是否有生面孔混了进来。”

夏飞尘伸手点了一队人:“你们随我下去,其他人守住龙梯口。”

所有司卫都陷入紧绷的气氛中,却训练有素,忙中不乱。

夏飞尘带着人从阿玲身旁走过,忽然停下脚步。阿玲心中暗道糟糕,她能感觉到夏飞尘俯下身,伸手探查她的气息。

“她有哮病,现在又气竭,医师到了安排她先医治。”夏飞尘说。

阿玲提起的心这才落了回去。

文阳岫给的丹药可以伪装成气竭状态,夏飞尘没有探查出来,只是先前在龙梯见过阿玲,她的状态不好,有人过来带走她说是有哮病在身。

夏飞尘快步往前时想起这段回忆,余光朝身后的心腹文辛扫去。

文辛会意,侧身去了后边。

阿玲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,这让夏飞尘留了个心眼。

刑水司在短时间内状况百出。地牢因为虺虫而召来医师,上边因为紧急事件被迫派出大批人员外出。

丹国大公主秦以冬在帝都被杀害。

荀之雅得到这个消息,这才从地牢离去,来到六楼听详细汇报。

她来到百相阁推门进去,看见本该回来汇报的金鳞背对自己跪倒在地,头颅低垂着。

“金鳞?”荀之雅轻声唤道,心里已有戒备。

她走上前,伸手刚要搭在金鳞肩膀,金鳞却侧身倒在地上。

荀之雅眼前的世界忽地陷入黑暗。阴阳家天机术·吞影。

金色的护体之气骤然,荀之雅抬手截住从身后发来的攻击,交手中对方的体术明显在她之上。

铺天盖地的黑暗之中亮起冰霜巨蟒的竖瞳金眸,针对荀之雅发动石凝,秒破护体之气将她冻结原地。

荀之雅无法动弹,因为冰霜巨蟒点亮光芒的瞬间,她看见一道身影伸出手朝她腰间的司令玉牌靠近。

冰石破裂的声音在攻击荀之雅的神秘人耳畔响起,他抬头望去,以荀之雅为中心雷光大闪,冲破吞影的桎梏。

无数道惊雷化作咒纹往外延生,覆盖整座房间。

天机·固法结界。

四道金色的法牌立于荀之雅身前,她挥手击出其中一道飞向神秘人:“何人?”

自天地而生的飞锁捆住神秘人的手脚。

荀之雅开口,声音带着与天地合一的威严,言出法随:“跪下。”

神秘人发出几不可闻的闷哼,全身血液骨头都在颤抖着单膝跪地,身子被迫往下压。

荀之雅走来,掀开他遮掩身份的黑风袍前,神秘人捏诀,星海在脚下绽开,从星海中发出低沉的龙吟,对抗荀之雅用天罚施展的法音。

百相阁内传来嘭的一声巨响。

在百相阁楼下,是存放刑水司卷宗的地方。虞岁站在一排排卷宗前,闻声抬头往楼上看了看。

上边传来的动荡导致些许微尘掉落,漂浮在烛火闪耀的空中。

虞岁收回视线,余光往身后一瞥,忽然出现的青衫人影映入她眼中。

姜丰羽的影子在烛火中被拉长,半张脸隐入黑暗之中。

他知道虞岁看见了自己,却没有丝毫惊讶,好似早就知道他会出现在这。

虞岁的视线漫不经心地越过他,落回眼前的书架。

“在赵湘体内留下字灵的人是你。”姜丰羽站在书架另一端,双手负背,冷淡的眉眼却紧盯虞岁,“让赵湘得到神机·没土的人也是你。”

虞岁翻看手中的卷宗,笑盈盈道:“你们对赵湘的接引失败了吗?”

“你怎么知道这次的接引会选中赵湘?”姜丰羽的眸光微动。

虞岁转身看向他,手里把玩着一支神木签:“你猜猜看。”

姜丰羽的目光在她手中的神木签停顿。

“是山容帮你算出来的。”他说。

虞岁笑而不语,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轻蔑。

姜丰羽便知猜错了。楼上再次传来五行之气冲击的动静,可两人都没有理会。

虞岁将卷宗放回书架,听姜丰羽说:“你在字灵里还藏了封阳蛊毒,我此行是来找你拿解药的。”

“你也没有中封阳蛊呀。”虞岁没有回头,还在打量眼前的卷宗列表。

姜丰羽:“婷珠中了你的蛊毒。”

“她可真不小心。”虞岁惋惜道。

“以这种方式报复贺氏,并非良策。”姜丰羽又道。

“报复?”虞岁重复片刻,笑着摇头,“凑巧而已。”

“你不想再见到赵余乡?”姜丰羽平静的语调中,带着明显的威胁。

“你不想拿到解药?”虞岁拿出一个绿色的瓷瓶放在掌心。

姜丰羽朝她走去,虞岁耳畔仿佛能听见竹叶轻颤的声响,随着这声音的停顿,室内烛火烬灭。

昏暗的室内能听见疾风呼啸,几片细长的青叶飞掠而去,带出清凉的水意杀到虞岁身前。

红伞自虞岁前方绽开,将青叶弹飞。

被弹飞的青叶数量暴涨,变作千千万,化为锋利的青色剑刃。剑刃疾飞,每一片都似春风裁叶的温柔,却能轻易击杀十境以下的术士。

青叶剑刃划破屋墙,击穿厚厚的卷宗,将书架案台的一角击碎。

姜丰羽显然不在乎这里成千上万份的刑水司卷宗。

他抬手做了一个挽剑的动作,青叶剑刃朝着虞岁聚拢。姜丰羽的目标只是虞岁手中的封阳蛊毒解药。

这些青叶剑刃承载的气有着撼天动地之势,却没能让虞岁挪动一步。

她站在红伞之下,感受着伞外危机四伏的世界:“比起这些,我更想和你的神机术过过招。”

“贺氏的神机术,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。”

“你认为你的天目厉害吗?”姜丰羽问道。

虞岁轻轻扬眉:“也许它的力量超出你们的想象。”

姜丰羽又道,“一开始,我们想将你转化为三族之一,才放任赵余乡与你接触。”

赵余乡能活下来,是贺氏愿意救他,他既然能活着,就活在三族监视之中。

燕老也许是太相信三族,相信自己,认为他可以让贺氏三族不对虞岁造成危险。

姜丰羽承认:“你的天目远超我们的预期,在已有的记录和观测中,出现了从未发生过的事,天目在你的体内进化出了全新的能力。”

“但我们的结论是,现有的天目,除你之外无人能驾驭这份全新的力量。

所以得不到就只能毁掉。

哪怕明知虞岁体内有排名前三的神机术,自己无法继承,也会选择下杀手,让天目消失。

“神机术与九流术的力量差距,也许比我想的还要大。 虞岁听完姜丰羽的话若有所思。

“你们的神机术,与贺氏三族继承的神机术,天差地别。

姜丰羽神色淡漠,仿佛世外仙人俯瞰凡尘蝼蚁。

青叶剑刃齐发,化作清幽的水剑,世间最锋利的水刃,试图将虞岁四周的空间切割。

那撑开的红伞就像是一面镜子,此刻姜丰羽在这面镜子上划出无数道触目惊心的裂痕。

卷宗室传来动静不小的震荡,坐在楼下审讯室里的盛暃抬头看了看上方。

站在他身后的江尺也随之望去。

“上边这么大动静,你们不去看看吗?

青年的声音里夹杂着不怀好意。

 

盛暃收回视线,没什么表情地望向桌案后被绑了双手的卫仁。

卫仁一副阶下囚的模样,迎着盛暃看过来的冷漠目光,皮笑肉不笑。

“真是奇了怪了,在南靖的刑水司,却有青阳的少爷来审讯燕国的人。

卫仁双手被缚龙索绑着,封印五行之气,却丝毫不慌。他枕着椅背,吊儿郎当地望着对面气势逼人的盛暃。

盛暃收回看上边的视线,继续追问:“南宫岁在哪?

“我哪知道? 卫仁觉得这个问题十分荒唐。

“你潜入通信院,不是为了与南宫岁里应外合? 盛暃又问。

“我连通信院的大门都没进去,走在外面就被你们抓了,我还想问你要做什么? 卫仁扬眉,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服气的嚣张劲。

他脸上挂彩,衣上染血,显然是挣扎过,但凭他六境的实力,根本无力反抗。

盛暃看卫仁的目光像是在看蝼蚁,不知道他几年过去还是六境的实力,在这里嚣张什么。

“我从前倒是没发现,你是在南宫岁手里当狗,如今你主子来了南靖,你这条狗也闻着味来了。

盛暃起身,绕道走来他身旁,伸手在卫仁单薄的肩膀一按。

卫仁猝不及防地被按倒在桌上,面部五官都因为五行之气的挤压而变得扭曲。

他艰难吸气,冷汗瞬间沁透全身,却依旧嘴硬,笑道:“你从前眼瞎,看不清,现在也一样,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瞎子。

盛暃冷着脸,手上用力,桌面发出崩裂的声响,卫仁已是头破血流。

“喂,燕国的人还轮不到你们青阳来管吧!

门外传来少年郎的呼声,破门而入的黑金长棍扫过江尺,将那长桌掀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