牢房打扫得十分干净,在干冷的冬天里,也没什么异味,就是有点冷。贾环躺在崭新的铺盖里,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,双手枕在脑后,细听外面雪落的声响,心境出奇的平静。在关外镇守两年,每日神经紧绷,刀光剑影,总有处理不完的政务和军务,如今关在牢房里,倒难得的清静自在。
牢头送饭菜来了,见贾环躺着不动,只以为睡着了,结果走近一看,才发现这位在盯着墙上的两只壁虎打架,不由暗暗乍舌,违抗了圣旨还如此淡定,恐怕满朝就只有这位爷了吧。
“小贾大人,该吃晚饭了!”牢头唤了一声,隔着铁栏,把一碟热馒头、一碟咸菜和一碗清水递了进去。
贾环一骨碌坐起来,微笑道:“有劳了!”说完拿起馒头就着咸菜大口吃起来。
牢头不由感慨这位爷好侍候,吃食从来不挑,一点也不像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。
话说贾环虽然抗旨不遵,但到底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,也无损他抗击外敌的英雄形象,相反,他为了青梅竹马的心爱女子,甘愿牺牲大好前程,甚至是性命来违抗圣旨,此等有情有义之举,反而赢得大部份人的敬佩和同情。
所以,刑部大牢里的牢头和狱差们都对贾环十分客气,除了饮食清淡些,关了几天也没遭什么罪。
且说贾环正吃着咸菜馒头,牢房的大门忽然打开了,一名披着披风,围着雪帽的胖子闯了进来,一边跺脚抖落身上的积雪,一边嚷道:“贾环关在哪里?”
牢头和狱卒愕了一下,这才认出来人竟是岷王殿下,吓得连忙下跪叩头:“拜见岷王殿下。”
此时徐文厚已经看到贾环了,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:“起来吧。”一面大步走到贾环所在的牢房前。
贾环没想到徐文厚竟然冒风夹雪跑来刑部大牢探望自己,意外之余,不由心中一暖,站起来施礼道:“罪臣见过岷王殿下。”
徐文厚板着包子脸,不爽地冷哼一声道:“你也知道自己有罪?永宁哪里配不上你,你小子凭什么抗旨不娶?”
贾环暗汗,敢情这胖子是兴师问罪来了,不过想想不出奇,徐文厚虽然贪吃,自律性差,不过却是极重感情的,由他对表姐谢婉若的感情便可见一斑,那永宁公主既是由徐文厚的生母齐贵妃抚养大的,那么永宁公主跟徐文厚之间的兄妹感情肯定十分深厚,此时来质问自己便再正常不过了。
“岷王殿下息怒!”贾环轻咳了一声。
徐文厚这才意识到这里还有其他犯人,而且一众狱差也正伸长耳朵听八卦,当众向贾环问罪,实在有失皇家体统,于是瞪了一眼那牢头,问道:“有没有单独的囚室?”
那牢头连忙点头哈腰地道:“有的有的,岷王殿下请跟小的来。”
徐文厚胖手一挥道:“算了,本王懒待动,把其他犯人都弄到隔壁去,你们也到外面等着。”
那牢头哪里敢说个不字,连忙照办,且很快便清场了,偌大的牢房里便只剩下徐文厚和贾环。
徐文厚推开铁栏走了进去,瞥了一眼贾环还没吃完的馒头和咸菜,冷笑道:“关了几天,滋味如何?”
贾环微笑道:“还行,习惯了!”
徐文厚气道:“还行个屁,你倒好,害永宁妹妹哭了一天,说吧,永宁你也见过了,哪一点配不上你?真气死本王也!”
贾环尴尬地摸了摸下巴,永宁公主他确实见过了,不过却差不多是两年前了,那天在南书房见过乾盛帝,然后去了凤藻宫见贾元春,碰巧齐贵妃也在,然后永宁公主闯了进来,十三四岁的样子,生得明眸皓齿,确是个美人胚儿,如今过了两年,如果没长歪的话,估计也出落得更加水灵了。
话说当时贾环便觉得不对劲了,偏生就这么巧,如今想来,自己碰见永宁公主,指不定是齐贵妃刻意安排的。
嘿,倒还真让贾环猜着了,齐贵妃是岷王徐文厚的生母,而贾环的潜力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来,虽说贾环本身就与徐文厚交往密切,但齐贵妃自然想更进一步,把贾环与儿子徐文厚更深度的捆绑,将来也好成为徐文厚登基的一大助力。
另外还有一个原因,那就是贾元春也诞下了一名龙子,虽然年幼,暂时对岷王徐文厚构不成威胁,但皇上迟迟不立太子,齐贵妃自然心里不踏实,如果贾环娶了永宁公主,有了这一层关系,将来倒不虞贾环会助他的亲侄子。
不过,自从那次见面后,贾环便没再见过永宁公主了,此后两年一直在宁远镇守,也渐渐把此事淡忙了,而齐贵妃虽然有意,但贾环一直在前线,她也不好向乾盛帝提,而且辽东战场凶险,光是经略就死了两任,巡抚也砍了一人,天知道贾环这个辽东巡抚会不会步后尘,若真如此,永宁公主嫁给贾环恐非福气,所以齐贵妃便干脆不提了。
谁知贾环这次取得宁远大捷,尽复辽西失土,风风光光地回京献俘,而皇上也不知动了什么心思,竟然下旨赐婚贾环和永宁公主,齐贵妃自然喜出望外,第一时间告知了永宁公主。
正所谓哪个少年不慕艾,谁个少女不怀春?永宁公主年芳十六,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,终日养在深宫中,平时根本接触不到年轻异性,偏生贾环的相貌气质都是极上乘的,自从那次偶遇后,永宁公主对他的印象便极为深刻,再加上贾环又是大名鼎鼎的六元才子,前线又不时传来他打胜仗的消息,永宁公主想忘也忘不了啊,有时甚至作了些难以启齿的梦,梦中的主角也是贾环。
而这个时候,父皇竟然突然下旨为自己招驸马,而这个驸马竟然是贾环,永宁公主自然又羞又喜,谁料没等她欢喜多久,晴天一记霹雳便打了下来,贾环竟拒旨不遵,永宁公主内心和面子俱遭重击,禁不住大哭了一天。
岷王徐文厚与永宁公主兄妹间的感情,自小便很好,见状自是气不过,憋了几天才跑来牢房兴师问罪,也算他能忍了。
言归正传,且说贾环面对徐文厚的质问,只能苦笑道:“岷王殿下何出此言?永宁公主殿下乃金枝玉叶,品貌俱佳,是贾环配不上她才对。”
徐文厚怒道:“少扯谈,本王就问你一句,这个驸马你到底当不当?”
贾环摇了摇头道:“当不了!”
徐文厚勃然大怒,瞠拳怒目,大声吼道:“为什么?”
别说,这胖子愤怒起来还挺吓人的,平时眯成两道缝、笑容可鞠的双眼,正咝咝的释放着怒火。
贾环皱了皱眉,平静地反问道:“岷王殿下就要大婚了,为何还忘不了青儿?”
徐文厚愕了一下,悻悻地道:“因为本王喜欢。”
贾环两手一摊道:“那不就结了,我也有喜欢的人了,所以不能娶公主,青儿只是一名村姑,王爷随时可以纳其为侧妃,她本人也不会有怨言,她的家人甚至还会欢天喜地,但我若当了驸马,那就不可能再娶了,我也不想自己喜欢的人受委屈。”
徐文厚面色变幻良久,紧捏的拳头慢慢松开,显然怒气正在消散。这胖子除了重感性,还有一个优点,那就是性子随和,听得进别人的话。
“那永宁怎么办?”徐文厚犯难地嘀咕道。
贾环轻松地道:“天下俊才多如过江之鲫,公主殿下还能找不到配不成?岷王殿下未免过于杞人忧天了。”
徐文厚翻了个白眼道:“谁不知是这个理,可是永宁自从那次见了你就上心了,真是一见萧郎误终身!”
贾环暗汗道:“不至于吧!”
徐文厚瞪了贾环一眼道:“谁叫你小子长了张要不得的小白脸,还文武双全,要我是女的也会……呕,呸呸呸。”
贾环不由啼笑皆非道:“永宁公主身处深宫,接触的人少,骤然见到我,心生好感很正常,等事情淡了就好,将来再选个可心的驸马便把一切都淡忘掉了。”
徐文厚想想也有道理,叹了口气道:“罢了,俗语说得好,强扭的瓜不甜,本王也不想逼你,可是父皇那一关该怎么过?你小子抗旨不遵,抹了皇上的面子,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,父皇最恨别人恃宠而骄了!”
贾环心中一凛,问道:“那岷王殿下可有什么好计策?”
徐文厚眼珠一转道:“要不你娶了永宁?”
“不行!”贾环斩钉截铁地道。
徐文厚见贾环态度坚决,知道无可挽回,只能摇头道:“那只能听天由命了,也罢,今朝有酒今朝醉,明日愁来明日愁。”说完拍了拍手叫道:“把酒菜拿进来!”
话音刚下,李进忠那货领着两名王府士卫走了进来,各提一个食盒,像变戏法一般,很快便摆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酒菜。
“嘿嘿,王爷、贾大人请慢用!”李进忠谄笑着道,然后退到一边侍立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