岷王徐文厚酷爱美食,人尽皆知,要不哪来这一身肥膘?此刻来到狱中探望贾环,仍不忘带了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,其中就有曾经带贾环尝过的酱板鸭和卤牛肉,香喷喷的,诱得人食指大动。
贾环吃了几天清汤寡水的牢饭,此时见了这一桌的美味佳肴,肚里的馋虫难免作起怪来,当下也不客气了,拿起筷子便大块朵颐起来。
徐文厚见贾环吃得香,贪吃的毛病也犯了,也夹了一根鸭腿美美的吃起来。李进忠这狗腿子立即机灵地提起一把乌梅自斟壶给两人斟酒,那酒壶一直泡在装有热水的瓷坛子里,是以里面的酒还是温热的。
几杯酒下肚,贾环只觉四肢百骸暖洋洋的,寒意全消,于是吃得更加起劲了,二人海吃湖塞,很快便风卷残云一般,把满桌佳肴吃个七零八落。
酒足饭饱,徐文厚打了个饱嗝,拍着肚皮道:“本王还是第一次在牢房里吃喝,不过只要有美食,哪里吃都一样,人世间唯美食不可辜负也!”
贾环好笑道:“感谢岷王殿下今日的款待,不过以后还是少来为妙?”
“为何?”徐文厚反问,贾环不答。
徐文厚眼珠一转,挥手道:“且撤了残席,你们都到外面等去吧。”
李进忠连忙吩咐两名王府士卫收拾残羹冷炙离开,谁料徐文厚挥手道:“你也一并出去。”
李进忠只好讪讪地退出了牢房,虽心中妒忌,却也不敢表现出来。时至今日,李进忠已在岷王府服侍了徐文厚近两年,平日投其所好,自问还甚得主子欢心,结果现在跟贾环一比,才明白自己在主子心目中的份量远不及也。
待李进忠出去后,牢房内便只剩下贾环和徐文厚二人了,后者瞥了贾环一眼,小眼睛难得露出一丝精明,小声问道:“你哪日不肯去岷王府与本王聚话,可是担心父皇猜忌?”
贾环没有说话,算是默认了,徐文厚叹了口气道:“自古无情最是帝王家,本王也明白你的顾虑,说来好笑,本王从小便胆小懦弱,体形痴肥,深为父皇和皇爷爷不喜,从来不敢对那位置有非分之想。”
“那么现在呢?”贾环目不转睛的看着徐文厚。
徐文厚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贾环,那白净的胖脸红通通的,估计是有几分酒意了,良久才点了点头,算是承认了对皇位有想法。
贾环淡道:“这很正常。”
徐文厚苦恼地道:“可本王宁愿跟以前一样,自由自在,无拘无促,可是现在明明有机会,如果放弃了又不甘心,而且前太子如此,难免后来人也会如此,本王也是怕了,上次在铁网山,要不是贾兄,本王估计已经投胎转世了,哪里还活得到现在!”
“那是岷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,鸿福齐天。”贾环道。
徐文厚没好气地道:“天相个屁,能不能说点有用的?日前收到消息,前线吃了败仗,估计父皇很快就要跟建奴议和了,你懂本王的意思吗?”
贾环讶然道:“吃了败仗?什么时候的事?”
“就是你被关进大牢的当晚,锦衣卫暗桩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密报,辽东经略孙承宗的正式战报倒还没报上来,游击将军满桂擅自渡河攻打耀州,结果中伏,折损千余人马。”
贾环剑眉一挑道:“我入关之前便严令不许擅自渡河,满桂这小子虽然是个刺头,但也不敢违抗我的军令,这其中想必有其他缘故吧。”
徐文厚点头道:“据闻是皇太极突然在辽河东岸的耀州城现身,身边的兵力不多。”
贾环摇首叹道:“皇太极此人不简单,比努尔哈赤还难对付,突然犯险抵近前线,十有八九是圈套,满桂这小子贪功冒进可以理解,但经略大人不可能瞧不出来,为何如此大意?”
徐文厚两手一摊道:“本王也无从得知,反正前线吃了败仗是板上钉钉的事实,估计这两天,孙承宗的正式战报就会报上来了,倘若隐瞒不报,那便罪加一等。这个时候,父皇大概率会同意议和,到时……”
徐文厚没有说下去,只是看着贾环,而贾环自然也明白前者的意思,一旦双方议和,庆王回国是大概率事件,那么徐文厚的太子之位就更悬了。
按照大晋的祖制,有嫡立嫡,无嫡立长,庆王的继位顺序无疑在徐文最之前。另外,乾盛帝本来便更加宠爱庆王,当初把庆王带在身边御驾亲征便可见一斑了。
贾环沉吟了片刻,才轻道:“岷王殿下现在画技可有长进?”
徐文厚愕了一下,这个时候都火烧眼眉了,你小子还跟本王谈画技?
贾环又道:“其实很多事情都跟作画一样,欲速则不达,只有沉得住气,奈得住性子,一笔一画的精雕细琢,才能画出传世精品来!”
徐文厚若有所思看着贾环,后者用手指醮了些酒水,在桌子上写了个“孝”字,微笑道:“岷王殿下今后只花心思在这方面上作文章,必事半功倍,画技突飞猛进,但也不要用力过猛,以免过于矫柔造作,过犹不及!”
徐文厚将信将疑地道:“这真管用?”
“不一定管用,但比起其他方法,这个一定最管用。”贾环断然道。
乾盛帝本身就是在太上皇强势的阴影下成长起来的,聪明而自负、隐忍而多疑,特别发生太上皇复辟和太子徐文宏背叛事件后,估计已经不相信任何人,之所以一直没有立太子,大概率也是受此影响。
就乾盛帝现在的心态,只要哪个儿子表现出对皇位的觊觎之心,肯定会引起他的猜忌和不悦,所以这个时候越无欲无求,反而能在乾盛帝心里加分,因此贾环劝徐文厚在孝道一途作文章,否则跟跟庆王相比,毫无优势的徐文厚,根本没任何机会。
徐文厚这小子虽然体型痴肥,圆头圆脸小眼睛,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,实则智力却是没问题的,沉思了片刻便完全明白贾环的意思了,点了点头道:“这顿饭没白请。”
贾环笑道:“吃人嘴软,拿人手短,岷王殿下长进了。”
徐文厚神色不善地反问道:“难道没这顿饭,贾兄还不肯开口不成?”
“那倒不至于,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了。”
徐文厚这才满意地嘿嘿一笑,又有点不死心地问:“你当真不想娶永宁?”
贾环摇头道:“七爷若见着永宁公主殿下,还请代为致歉,贾环拒旨不遵,只因心有所属,并非轻视公主殿下。”
徐文厚悻悻地道:“改日本王倒要亲自登门,见一见那姓林的女子,到底是何等神仙人物,竟让你小子不顾仕途性命也要抗旨,哼,本王走了!”说完便转身离开。
贾环躬身一礼道:“殿下慢走!”
徐文厚却故意加快了脚步,显然还心中不爽,结果出门踩到积雪,差点摔了个狗啃泥,吓得李进忠和一众狱卒大惊失色。好在,这胖子还挺灵活的,及时扶住墙,这才没有摔伤。
“哎哟我的爷,吓死奴才了!”李进忠急忙上前搀扶。
李进忠这货惯会拍马溜须,做事伶俐,又懂得揣摸人心,投其所好,调入岷王府一年多,已经深得徐文厚的欢心,话说徐文厚的减肥大计失败,也有这货的“功劳”,李进忠四处搜罗美食,甚至派人到全国各地物识有名的厨子,请回王府给徐文厚做菜,每日变着花样吃,想不肥都难了。
言归正传,且说徐文厚刚离开,一行人便在暗处闪了出来,赫然正是东厂提督史大用,还有锦衣卫指挥佥事吕有为。
话说这个吕有为原是易洪麾下的千户,如今已经臣服了史大用,前不久升任锦衣卫指挥佥事。
这两年,史大用深受乾盛帝宠信,可谓是大红大紫,乃当朝炙手可热的大红人。在扳倒前锦衣卫指挥使易洪后,新任指挥使也唯他马首是瞻,如此一来,史大用等控制了东厂和锦衣卫这两大特务机构,权力更是迅速膨胀,就连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也惮他七分,甚至朝中不少没有气节的官员都跑来巴结他。
且说史大用和吕有为从暗处闪出来,看着岷王徐文厚一行冒雪离开,眼神说不出的阴郁。
“岷王殿下跟贾环的交情果然深厚,难怪当初贾环一出面,岷王殿下就为易洪求情了。”吕有为阴险地道。
提起这件旧事,史大用的眼神更加阴沉了,心想:“幸好庆王就要回国了,若是让岷王坐了江山,贾环这小子可就更不得了!”
史大用冷笑一声,转身往大牢走去,那牢头见是东厂提督驾到,比见到岷王还要害怕,急忙点头哈腰地见礼。
“瞎了你的狗眼,还不快把牢门打开?”一名锦衣卫厉声喝斥道。
那牢头急忙把刚锁上的监狱大门打开,史大用眼帘都不抬一下便大步走了进去,径直来贾环的牢房门前,隔着铁栏,皮笑肉不笑地道:“小贾大人,又见面了,真是世事难料呀,前几日还风风光光,加官进爵,倾刻间竟成了阶下囚,实在令人唏嘘啊!”
贾环瞥了一眼史大用身后的吕有为,后者目光闪烁,心虚地低下头。
“让史公公见笑了。”贾环淡定地道。
史大用惋惜地道:“小贾大人明明有大好前程,却为了一女子抗旨不遵,委实糊涂透顶。皇上念你年轻初犯,所以格外开恩,若是换了别个,只怕早就人头落地了。贾环你可听好了,以下是皇上口谕。”
贾环只得跪倒叩首:“罪臣贾环听旨!”
史大用眼中闪过一丝得意,大声道:“贾环,你可知罪?”
贾环硬着头皮道:“臣有负圣恩,罪该万死,但臣实配不上永宁公主,还请皇上收回成命,另择俊彥为驸马!”
史大用面色一变,嘿嘿冷笑道:“贾环,你可真是吃了秤铊铁了心啊,好,咱家这便回复皇上,你自求多福吧!”说完拂袖离去。
牢头和一众狱卒均吓得噤若寒蝉,不约而同向贾环投去佩服和同情的目光,啧啧,这位爷牛气,皇上都给机会了,他竟然再次拒绝,这下只怕小命不保了吧!
史大用和吕有为离开了刑部大牢,前者尖声狞笑道:“贾环这小子倒是有种,不过越有种,死得越快,嘿嘿,不见官材不流泪,也好,省得麻烦!”
吕有为心情复杂,叹道:“那林家女子属下见过,确实是万中无一的人间绝色,男人只要看上一眼便走不动路。另外,那薛家女子名宝钗者,同者也是个绝代佳人,跟贾环牵扯不清,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!”
史大用心中一动,问道:“莫非贾环与那薛家女子也有私情?”
吕有为笑道:“这个属下就不太清楚了,不过当初在金陵,薛家母女被悍匪亢大勇劫持,贾环宁愿以身为质救人,后来还多次动用易洪的关系帮助那薛宝钗。
呶,前两年薛家大爷薛蟠牵涉到太上皇造反一案,被抄家没籍,薛家母女婢仆因此都进了教坊,贾环动用了易洪的关系,把人从教坊赎了出来,此后薛家母女一直住在贾家。”
史大用目光一闪,阴笑道:“看来贾环这小子还是个情种,竟四处留情,啧啧,果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呀!”
接下来,史大用回到乾清宫暖阁,如实向乾盛帝回禀,后者听闻贾环拒绝低头认错,不由努火中烧,眼中杀机闪烁不定,沉声道:“好一个贾环,当真以为朕舍不砍你的脑袋不成!”
史大用心中暗喜,趁机煽风点火道:“老奴听说那林家女子貌若天仙,世间罕有,估计贾环已经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了,竟连性命前途也不顾,另外,老奴还听说薛家有一女子,同样是人间绝色,艳冠群芳,也跟贾环牵扯不清!”
乾盛帝冷笑道:“人间绝色么?那朕便成全你!”